最近讀了一本書，讓人大開眼界。
書的名字叫《做空》，作者是《華爾街日報》的高級編輯，他採訪了10位世界頂級的做空專家，詳細描寫了做空者如何通過趁人之危，成為其他人、公司、市場乃至國家失敗和崩潰中的受益者。《做空》里有很多鼎鼎有名的人物，和他們不為人知的故事，下面我講一個最火爆的。
他是一個美國人，但他在中國更有名。美國維基百科對他的介紹只有寥寥數語，而中國百度百科對他的介紹卻是洋洋洒洒數千言。他讓很多上市公司望而生畏。2010年，他一出手，便成功獵殺數家中國公司，他也隨即在資本市場名聲大噪。
不過，在中國，喜歡他的人不少，但恨他的人更多，很多人稱他是「騙子」，但正是這個「騙子」，讓很多中國企業諱莫如深的財務問題，徹徹底底地曝光在了眾目睽睽之下。他被稱為中國上市公司殺手，他是渾水創始人卡爾森·布洛克（Carson Block）。
ISBN：978-7-111-53607-9
作者：[美]理乍得•泰特爾鮑姆（Richard Teitelbaum）
譯者：陳麗霞 陳尚文 劉寅龍
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字，但很少有人知道具體情況。下面我們就看看《做空》作者、著名記者理乍得•泰特爾鮑姆通過跟蹤採訪，記錄下來的故事。
■■■
在位於北京西南部的河北省保定市，大地還覆蓋著厚厚的白雪，一輛白色廂式貨車行駛在狹窄的雙車道馬路上。
卡爾森·布洛克坐在車的後排座位上，車輛正以35英里的時速開往東方紙業，他要到那去看看，東方紙業到底有沒有問題。
前一天晚上，他通宵閱覽了東方紙業向美國證交會提交的材料。他對公司超過行業平均水平兩倍的存貨周轉率持懷疑態度。
參觀後，布洛克進行了更深入的盡職調查，詢問了東方紙業幾乎所有供應商、客戶及競爭對手。他找到的資料根本就不支持東方紙業的官方說法。
隨後，他將美國證交會發佈的公司文件與中國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記載的信息進行了比較。結果顯示，提交給中國官方的數據遠不如在美國發佈的數據那麼令人振奮。根據工商總局的資料，該公司2008年的凈資產還不及披露文件所述數字的一半。布洛克認為，僅在2009年，公司收入虛增約40倍。
布洛克說：「我時刻提防黑色轎車，我們開始用代碼交談。」
布洛克起草的研究報告終稿長達30頁，詳細列舉了所有他認為可疑的項目。報告指出：我們相信，東方紙業就是一場騙局。報告中引用了十幾張照片，顯示出工廠破敗的現狀，並給出鏈接可觀看他們在企業參觀過程中的影像資料。
在發佈報告之前，布洛克一直待在上海一所安裝了防盜系統的公寓。但還有一件事耽誤了報告的發佈：他需要給公司取個合適的名號，以獲得公信力。布洛克想起了一句中國諺語，「渾水摸魚」。於是，他在拉斯維加斯註冊了公司，名為渾水公司。
2010年6月28日，北京時間凌晨1點15分，布洛克通過電子郵件向75名投資者發送了《渾水研究報告》，對象多為他在華爾街的熟人。此刻距紐約股市收盤還有不到三個小時的時間，布洛克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狀態，密切關注股票的交易情況。
到當天收盤時，股價下跌10美分，報收8.35美元。布洛克對他的越南裔妻子說：「我真不知道該不該這樣做。」多日來，妻子一直幫助他調整報告格式。（出於安全考慮，布洛克並未透露妻子的名字。）
第二天，東方紙業股價繼續下跌11%，收於7.23美元。一夜之間，這份研究報告像病毒一樣迅速傳播，在公司做出反應前，估計將會跌至5美元以下。
最初，東方紙業否認自己就是卡爾森訪問過的公司，並指責他說謊、歪曲事實。但報告還是得到了關註：兩周後，《21世紀經濟報道》根據渾水公司的研究發佈了一篇調查文章，後來，這篇文章又被轉載到門戶網站新浪財經。
在渾水公司發佈報告的兩天之後，東方紙業才做出回應，對幾乎每一項負面觀點均做出否認。五個星期後，東方紙業發佈了一份長達11頁、更為全面的反駁報告。
但市場對此並不買賬。2010年8月，公司股價觸及4.08美元低點，年底時，才反彈至6.36美元。2012年年末，公司股價已不足2美元。2015年3月初，東方紙業股價跌至95美分。
在發佈東方紙業研究報告後的數天甚至是數周時間裏，恐慌氛圍籠罩着市場。渾水公司發佈了後續報告，連中國的國內新聞媒體也開始調查東方紙業。
與此同時，布洛克卻發現自己正在成為市場的寵兒。他說：「我得到的消息是：這只是冰山之一角，人們紛紛給我發電子郵件、打電話，還有人通過網絡電話聯繫我，所有線索幾乎如出一轍：這家公司是騙子。與我聯繫的既有投資者和基金，也有做空者。」
但有些信件就不那麼讓人開心了。一封匿名電子郵件寫道：「讓子彈射穿你的腦袋，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一位博主則貼出了他父親在洛杉磯的地址。
布洛克的想法是，在發佈東方紙業報告之後，他在某種程度上會受到保護，因為不管他遭遇什麼不測，警方的追查目標至少較為單一明顯。
對東方紙業的做空，把渾水公司推上了風口浪尖。這種爭議頗多的對中概股做空的力量其實已經漸成氣候，他們在揭露美國和加拿大兩地中國上市公司財務欺詐問題上成就斐然，一旦目標公司股價暴跌，他們就可以坐享盈利。布洛克說：「現在，許多人依靠投資中國資產而得到回報。」
布洛克本人不時收到死亡威脅的電子郵件，渾水公司的網站也頻繁遭到攻擊。做空機構Geo Investing的副總裁丹·大衛說：「做空正處於水深火熱中，有人或許會因此而喪命。」
■■■
做空東方紙業之後，卡爾森·布洛克開始對另一個目標發起攻擊——中國高速頻道控股公司。該公司的業務是在往返於中國各大城市間的城際巴士上安裝視頻播放器，用於播放廣告，相關線路涵蓋上海、深圳和北京等。
在渾水公司發佈東方紙業造假的研究報告後不久，投資者就開始鼓動布洛克調查中國高速頻道。
多年以來構建財務模型和分析資產負債表的經驗，已讓他對各種信號中隱含的問題形成了特殊的商業敏銳性。布洛克說：「我閱讀了相關的數字信息和新聞報道，馬上便嗅出了一絲味道。」
實際上，中國高速頻道構建商業模式的基礎，很明顯就是有問題的。
在中國，城際巴士乘坐者的人數本身就很有限。畢竟，中國擁有令人羨慕的飛機航線、世界最頂級的高速鐵路和迅速增長的高速公路，因此，乘坐城際巴士的多是農民和低收入的工廠工人，該公司並無經得起推敲的消費者基礎。
布洛克由此懷疑，該公司2009年披露的2.9億美元年收入缺乏可信度。
按照布洛克的部署，渾水公司的一名分析師假扮準備購買廣告時段的服裝設計師，以此接近中國高速頻道的銷售部門。這種做法雖然合法，但在商業道德上顯然有待商榷。
布洛克並未就此表達歉意。他說：「這是完全合法的，我們調查的是犯罪行為，因此，你必須採用一些特殊手段，而不是直接找上門去當面質疑。」
渾水公司的分析師對來自中國高速頻道的廣告業務郵件進行了縝密查閱和篩選，並最終找到了確鑿的犯罪證據。
中國高速頻道曾在新聞發佈會上聲稱全國有27200多輛巴士在使用他們的城際廣告線路網。但是提供給渾水公司的廣告方案卻顯示，公司可用於投放廣告的巴士數量不足上述數量的一半，僅為12565輛。在渾水公司分析師的電話錄音中，中國高速頻道的一位銷售員對篡改數字做出了確認。
渾水公司的分析師對中國六大戶外數字媒體消費者進行了調查，但幾乎沒人聽說過中國高速頻道。而在這家公司所稱的「前十大」廣告商中，包括中國移動、康師傅和可口可樂，但上述公司的媒體採購人員卻聲稱，他們從未聽說過中國高速頻道。
2010年12月，中國高速頻道正式推出了網絡購物平台，並聲稱蘋果公司或其經銷商是該平台的簽約成員公司之一。當渾水公司就此事諮詢蘋果公司時，蘋果公司對此予以否定。
布洛克指出，渾水公司的研究表明，中國高速頻道並非徹頭徹尾的騙局，只是這家公司誇大了自己的業績與收入。比如說，布洛克認定，中國高速頻道2009年的收入不超過1700萬美元，而不是公司所披露的9590萬美元。如果該公司的財務報告是真實的，那麼，中國高速頻道的資產負債表中應列示大量現金，約為1.7億美元。總之，渾水公司在報告中認定，該公司股價應為5.28美元，而公司當前的股價為16.61美元。
布洛克認為，其股價會進一步下跌。
正當布洛克及其同事們專心致志地進行研究時，其他做空者也似乎已經對這家公司發生了興趣。比如，香櫞公司的安德魯·萊福特也開始越來越懷疑中國高速頻道的業務規模。1月30日，他針對該公司發表了一份措辭嚴厲的警告，文中尤其提到，在中國最主要的廣告調查中，根本就沒有提到這家可稱為「影子公司」的中國高速頻道。另一個做空者，勃朗特資本公司的約翰·漢普頓也對中國高速頻道發表了負面評論。
在2月份的最後一周，布洛克和其他投資者一樣，開始借入該公司股票。賣空股票的總數佔中國高速頻道公眾股總量的比例也從三個月前的10.2%，提高到25%左右。
而布洛克發佈的報告，則給中國高速頻道帶來了毀滅性打擊。在報告發佈當天，公司股價大跌33%，從每股16.61美元暴跌至11.01美元。
面對渾水公司的指控，中國高速頻道選擇了正面回擊，該公司首先嚴詞譴責渾水公司在中國春節伊始便發佈此類報告。而一周後發佈的新聞稿則否認渾水公司報告中對其財務數字失真的指控，並進一步指出，公司的財務報告是經德勤會計師事務所審計過的。
其他捍衛者魚貫而至。2月17日，翰德證券的分析師發佈報告，稱她審閱了中國高速頻道的相關合同、稅務憑證及銀行對賬單，並未發現疏漏之處。該分析師聲稱，通過與巴士公司高管的會晤，她確認了與中國高速頻道簽約的巴士台數。此外，她還拜訪了廣告客戶，再次確認了他們與中國高速頻道的合作關係。
眾多博客也開始對布洛克展開攻擊。某網站發帖稱，要對布洛克發起集體訴訟。當時，中國高速頻道的股價在11~14美元之間波動。
3月14日，中國高速頻道宣布公司的CFO離職，德勤不再為公司提供審計服務。
在渾水的辦公室里，大家擊掌相慶。布洛克說：「互聯網上，針對我的污言穢語隨處可見，這是一場異常艱苦卓絕的戰鬥。」
隨即，納斯達克暫停該公司的股票交易。在35天後的5月19日，當公司股票重新交易時，股價馬上跌至2.16美元。
布洛克大賺了一筆，不過他不願透露在此項交易中的獲利數額。
■■■
渾水一向以質疑公司財務數據而著稱，而且他們的目標也不限於東方紙業和中國高速頻道。
沒過多久，渾水公司又在2013年10月24日發佈了一份看空網秦移動（NQ Mobile）的研究報告——這是一家移動互聯網服務公司，主營業務涵蓋網絡安全、搜索引擎、網絡遊戲及其他以企業運營為核心的產品。渾水公司認為，占該公司營收72%的安全服務收入完全是人為編造的，其殺毒軟件並不安全，且該公司的現金餘額也可能失真。網秦移動公司設立在中國北京和美國達拉斯。在渾水報告發佈後，公司的ADR馬上從20.10美元跌至10.63美元。網秦移動稱，渾水公司的指控毫無依據，並威脅提起法律訴訟。2015年5月，網秦移動的ADR交易價格進一步跌至3.81美元。
結語
對布洛克而言，在這場全球增長最快的經濟大潮中渾水摸魚，其誘惑力之大，顯然是無法抗拒的。
來源 機械工業出版社 作者：理乍得·泰特爾鮑姆（Richard Teitelbau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