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 蓋飯人物ThePeople(ID:gffeature)
作者 | 何辰
三四個月前,90後戴威陷入崩潰,想乾脆承認失敗,因為「確實沒錢,不想管了」,不知跑去哪躲起來。10月份回來一看,發現公司還居然活着,於是覺得「不能再逃避」。
11月14日下午2點,戴威出現在ofo新辦公室前台大廳,給員工開了一場一個半小時的內部大會。ofo已經好幾個月沒開這個以前被視為「傳統」的全員大會了。為開這場會,公司每個門都安排保安把守,員工刷卡進入。
戴威繞開正門,從貨梯上5層到公司,「疲憊且平靜」地認錯。
ofo會不會被收購?戴威還是無法給出答案,只說:「ofo不會倒閉,其他都有可能」。11月底,戴威發公開信給員工鼓氣,他依然在談信念和理想,只不過言辭間透着疲憊,不再似從前那般意氣風發。
哪怕跪着也要活下去。
Part
1
干票大的
北京大學校內,由於校區景點多,面積大,步行遊覽費時費力,因此成為共享單車優質市場
去年,據說有20個國家的青年公推出中國「新四大發明」:高鐵、支付寶、共享單車和網購。
千萬別較真,不然美國人日本人德國人法國人全都有意見。這叫什麼發明啊,很快的鐵路、網上購物和網絡第三方支付,我們很早就有了行不。
單車就不一樣。中國本來就是單車大國,早些年還入選過家中必備的「三轉一響」四大件。用無人看管、聯網再加上近乎免費使用的單車來「解決出行最後一公里」問題,老外是服氣的,共享單車作為發明,理直氣壯。
據說戴威打起共享單車的主意,是因為自己連續丟了五輛單車。同樣是心痛,創業者和一般人的區別在這裡就顯出來。很多人單車丟多了,會想辦法買輛更便宜的二手車或者乾脆「借用」下別人的,但是戴威就能發現這是創業機會。
在創辦ofo的2014年,戴威剛結束在青海的支教回北大讀碩士,正好趕上國內的創業風潮。一句「大眾創業,萬眾創新」,讓中國一夜之間冒出無數創業公司。投資人手裡全是錢等着撒,於是到處劃拉年輕人的夢想,抬手間的功夫,就能投好幾個。
這才過去幾年啊,現在投資人到處找錢,年輕人的夢想就變成了找工作,時代變化真是快。
ofo最開始做旅遊項目,戴威接連了搞幾個台灣、海南的團,在廣州、深圳、廈門這幾個旅遊城市做推廣,非常大方,別人每註冊一個用戶送瓶礦泉水,他送脈動。這樣每天補貼三四萬,基礎用戶倒是累積了一些,但100萬能買的脈動有限,用戶喝完脈動,扔掉瓶子人也跑了,錢很快見底。
2015年4月,ofo賬面上只剩400塊,戴威連工資都發不出來。
這種「花錢見底」狀態在戴威短暫的創業過程里一直持續。
我當時跑遍市面上能找得到的幾十家基金,希望能拿到投資,但沒人看好我們這個項目。當時是整個資本市場最火熱的時候,錢非常多,但就是沒有人投我們。
徹底沒錢的時候才調轉思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精神那幾年在戴威身上已經顯露苗頭。2015年5月的一天,戴威在北大遛彎,有人騎單車經過,窮得發不起工資還老丟車的戴威就開始暗暗心痛,「太崩潰了」。
正是這次崩潰,戴威構建出「共享單車」的雛形。他拿這個方案去找天使投資人肖常興:ofo項目有新方向,「我自籌了100萬,但還缺100萬,你能不能再借我一次?」
所謂自籌的100萬自然是子虛烏有,但戴威一雙空手還是套到了錢——肖常興看在導師份上又給他100萬,幫着把ofo估值漲了一倍。
第二個100萬是ofo發展的關鍵。拿到錢後,戴威在ofo微信公眾號上發了一篇《我們有一個夢想:讓北大人隨時隨地有車騎》,立圈3萬粉絲,之後,又通過《這2000名北大人要干一票大的》,呼籲2000名北大師生貢獻自己的單車。
100多年來,有很多北大人改變北大,也改變了世界,這次輪到你了!
窮歸窮,但是情懷和夢想總是特別容易打動年輕人。幾個月後,戴威從北大校園裡收集1000多輛單車,幾個人忙活一陣,上牌、刷漆,打標,裝鎖。
2015年9月北大開學,上千輛黃色單車整齊排列在宿舍樓下、教學樓旁,9月7日早上8點,共享單車ofo正式上線。
這是戴威夢想的真正起點。
轉眼到10月底,ofo資金再度緊張,戴威第三次找肖常興,故技重施:「我們籌了250萬,還差250萬,你能不能借給我?」也不知肖常興對戴威的信心究竟從何而來,總之又借給戴威250萬。而這次,戴威是真的自己湊到了另外250萬。
靠着這500萬,ofo開始第一次擴張。
12月,ofo已在北京15所高校運營,註冊用戶40多萬,日訂單量達到1萬。「小黃車」鋪開一片市場。作為代價,戴威背上600多萬債務。那時只有24歲的戴威還沒法預料,此後兩三年里,「負債」成為他的常態,只不過單位從「百萬」變成了「億」。
Part 2 天降餡餅
2016年10月13日,「ofo」共享單車出現在申城街頭,與摩拜單車爭奪單車共享行業市場。初次騎行還有5元抵扣及折扣紅包
最近這段時間戴威應該對人情冷暖有了更多認識,隔三差五的,媒體就找出個匿名的前員工來痛批ofo問題多多。匿名員工一邊承認裁員也給全了補償,另一方面則抱着堪比老闆的情感和責任心,從浪費說到到貪污,生生把ofo變成了一個負面典型。
當年ofo如日中天的時候,媒體可不是這態度,沒辦法,這行就是這個德行,當年叫人家小甜甜,過兩天就改叫人家牛夫人。
不過作為當年的北大學生會主席,戴威應該已經習慣負面纏身。
戴威並非出身草莽。1991年他出生於安徽淮南,維基百科至今還掛着他家庭關係的條目,說他爹是一家知名央企的老總,北大光華管理學院的學位被說成是「只不過鑽了高考移民的空子」。2012年又被實名舉報,「戴威拿着家裡50萬行賄當上北大學生會主席」,還有人說他女朋友是高官之後,有名有姓。
不過這些無從證實的帖子,至今在網上隨處可見,似乎也說明戴威沒有傳說中那麼大能量。
金沙江創投的投資人羅斌是業界傳奇朱嘯虎的得力助手,他也是北大畢業。2016年1月底,他回母校北大看話劇做演講,透過大大的眼鏡,偶然發現校園裡遍布小黃車,順手查了下有關ofo的信息,「那天我回家沒開車,坐在地鐵上思考如何解決最後一公里出行的問題」。
投資人就是這麼先天下之憂而憂。幸好沒坐過站,一回到家,羅斌立刻就給ofo發郵件、打電話,簡單介紹自己參投過映客、滴滴、餓了么。
戴威沒聽過這名字,還尋思哪有投資人會紆尊降貴自己找上門的,「該不會是騙子吧」,但出於禮貌,還是回復「有時間我去給您彙報」。
戴威沒想到,成年人世界裏客套般的「有時間」會變成事實上的會面。一分鐘內,對方回復:明早十點,國貿三期56層見。
「當時臨近春節,都放假了,我覺得不可能有投資人還在上班談項目。」心裏雖這麼想,第二天戴威還是拉上ofo的創業夥伴張巳丁,找到金沙江創投辦公室。
然後戴威在羅斌辦公室遇上了說話算數的朱嘯虎,就定下來投1000萬。聊完,戴威有點蒙,只從名片上知道這人是「金沙江創投Allen」。
從金沙江創投辦公室出來站在國貿的地下商場圍欄邊,戴威忍不住拿出手機搜索這個金沙江Allen,他問張巳丁:
·你覺得這個Allen是這個叫朱嘯虎的人嗎?
·好像就是他,他投過陌陌和滴滴。
當時朱嘯虎已經是投資圈大神一級的人物,滴滴一戰成名,映客接着又點了把火,他的投資風格兇悍至極,讓老牌的紅杉和IDG頭大。
創業者能搭上朱嘯虎,就等於提前鎖定了後面幾輪,也再不會缺市場聲音——真的沒聲音,朱嘯虎會出來幫你說幾句,秒上科技媒體頭條。
創投圈還有個段子,王剛(滴滴天使投資人)投完朱嘯虎投,朱嘯虎投完經緯投,經緯投完騰訊投。後來朱嘯虎確實也撮合戴威認識王剛和徐小平,兩個月後又融1000萬,之後經緯領投ofo,B輪融了好幾千萬美元。
拿到A輪融資後,ofo開始新一輪擴張。先進北京20所高校,然後是武漢、天津、上海等大城市,小黃車成排擺放,塗裝扎眼,但需要校園卡才能騎。
朱嘯虎和騰訊方的投資人不止一次勸說戴威讓ofo「入城」,戴威堅定拒絕:單車在校外難以控制,容易丟失。
要是戴威堅持這個看法,ofo也許做不了那麼大,但是或許不會搞到今天的局面。反正,這事誰也說不清楚。
他「封校」的決定,倒是間接成就了胡瑋煒——已在汽車媒體行業打拚多年的文藝青年胡瑋煒,在李斌支持下創辦摩拜。剛剛徹底退出的胡瑋瑋,成為「你的同齡人正在拋棄你」雞湯文里的女主角,也不是沒有理由的:在創業圈,有錢的沒她有氣質,比她有氣質的沒她有錢。
ofo封校4個月後,摩拜進入北京市場。之后街頭橙色單車越來越多。直到2016年11月,戴威沒能頂住擴張的衝動,姍姍來遲,宣布「入城」。
戴威穿上印有ofo LOGO的黑色帽衫登上發佈會講台,要跟摩拜正面廝殺的戰爭宣言正式公布。
在最瘋狂的階段,平均每天都有近億元資金進入,同時,幾乎每月都有新車推出。
2017年2月,ofo年會上,戴威興奮得像個孩子,半夜一兩點還在發紅包,微信群、QQ群、釘釘群,一個都沒落下。
只是那時,ofo賬上已經沒剩多少錢了。
Part 3 軟硬不吃
2018年3月13日,ofo宣布完成E2-1輪融資8.66億美元。戴威表示:以ofo為首的共享單車行業已由高速發展走向高質量發展的新階段。作為共享單車領域最具運營經驗的公司, ofo將始終堅持用戶第一的原則,通過技術革新和高效運維繼續引領共享單車行業發展
不管你的企業做多大,見到投資人都得喊聲大哥。 ——周鴻禕
但戴威用行動回復:我就不叫。
中國互聯網的老大們大都喜歡三體中的黑暗森林理論,看誰都覺得對方要害自己,但實際上他們並不會像理論中說的一樣端着槍悄悄的行動,而偏向選擇高調地打嘴仗。
當初,朱嘯虎投完ofo就放話:共享單車將在90天內結束戰爭,勝利者是ofo。三個月過去,ofo被摩拜迎頭趕上,獨角獸捕手心裏大約是有些憋屈的,有天放下手中的佛珠,特意轉發一條消息,標題曰「ofo活躍用戶、用戶增速遠甩摩拜穩居第一」。
他朋友圈裡可不是只有微商啊,騰訊的小馬哥一看,你這是啥意思啊,於是馬上用自家數據聲嗆朱嘯虎:從微信支付看,摩拜高一倍多,沒必要因為自己投資了而歪曲。朱嘯虎只回一句:數據說明一切,一年後看。
那時朱嘯虎雖力撐ofo,卻也不全然否認ofo和摩拜合併的可能,「合併將是一個水到渠成的事」。一年不到,朱嘯虎已經改口,幾次在公開場合明裡暗裡給戴威施壓,說現在是ofo跟摩拜合併的最好時機,戴威只當聽不見。
朱嘯虎惱火,暗諷戴威「自以為什麼都懂往往走不遠」。
戴威少年意氣,嘴上不肯吃虧,回擊說:「希望資本尊重創業者的理想」。
絕對不投資60後,看好80後、90後的朱嘯虎估計有點氣,他冷着臉隔空回應:「資本只關心回報」。
其實,少年時戴威就這性格。在合肥念書時他當班長,踢足球的時候踢中場——這是一支球隊的樞紐位置,在北大呢他又是學生會主席。戴威喜歡「一切在掌控中」的感覺,不喜歡別人逼迫他,即使對方是投資人。
2016年5月,一個知名基金給ofo一個高估值,逼他早點簽字。「這是我第一次遇到有人逼着我簽字」,失眠兩天後,他去金源購物中心,買下那塊覬覦多年的手錶,價值4000多元。然後去了經緯的辦公室,從下午3點談到晚上9點,簽下協議——經緯並不是逼他簽字的那家機構,給出的估值也沒逼他簽字的機構高。
戴威說的這個「知名基金」不知是不是夏堯,那會兒兩人剛由朱嘯虎牽線認識。夏堯之前曾主導騰訊投資滴滴,他和戴威本來聊得也順暢,據說騰訊投資部已經在排ofo的投委會,準備在B輪時進入,可夏堯三次勸戴威讓ofo入城。
彼時ofo在各個校園裡深受歡迎,而且開始盈利,戴威自信拒絕夏堯的建議,同時拒絕他背後的資本:「要不騰訊C輪再投吧,讓經緯先進我們B輪。」
戴威這個決定,不僅讓ofo先機盡失陷入被動,還為競爭對手胡瑋煒送去大把資金——騰訊轉投摩拜,之後又領投摩拜D輪和E輪。而程維在這種「陰差陽錯」之下,終於等到機會。
2016年10月,程維的滴滴C輪領投ofo成第一大股東,融資1.3億美金。這筆關鍵的巨資幫ofo熬過「C輪死」的魔咒,彼時戴威昂然而立:「終有一天,我們ofo會和Google一樣,影響世界。」
我個人認為,到目前為止中國的互聯網企業還沒有一個是能夠真正影響世界的。但我認為ofo有這個機會。因為三公里以內的出行存在於全世界的每個國家,是每個人都面臨的問題。我們的名字ofo,就是一個單車的樣子,不受語言限制,沒有國界。
可是到2017年,ofo與摩拜要合併的傳言已經不時出現,戴威和胡瑋煒一起參加世界經濟論壇,被有心人拍張二人合影發出來。
胡瑋煒馬上配了張活動大合照,發朋友圈澄清:大家別借題發揮斷章取義,「畢竟我們不是娛樂圈啊」。
Part 4 貴人相助
2016年9月底到2017年的7月,滴滴程維參與了ofo的B+輪、C輪、D輪和E輪共4輪融資
在戰術打法上,程維給我的建議很重要,畢竟滴滴打過那麼多仗。 ——戴威
2017年戴威以億身價登上胡潤百富榜,成為這個榜上首位「白手起家的90後」,戴威把這歸功於自己的夢想。2017年初ofo年會上,二年前丟了幾輛破單車就心痛的戴威,送了一輛牧馬人給一位老員工,「我記得你的夢想,今天你的夢想實現了」。戴威也希望所有資本按他的意願,實現他的夢想。
他曾視程維為偶像,以為程維是拯救他於危難的白馬騎士。彼時ofo C輪還沒融到資,公司賬上只剩幾億美金,現金支出壓力巨大,戴威頂多再撐1個月就發不出工資,他找滴滴幫忙,「能不能借我500萬?」程維那時還沒投資ofo,借錢卻借得乾脆。
所以他信任程維。
但程維跟他不一樣,在江湖裡打拚多年,複雜得多——程維阿里時期的花名叫「常遇春」,常遇春是朱元璋麾下頭號猛將,四十歲時死於軍中,躲過了朱的大清洗。後來程維創業,滴滴圖書館入口第一排書架,上面全是戰爭史書籍。
很快戴威便意識到自己的天真:程維要的是ofo的控制權,而這超出戴威的底線。兩人的「蜜月期」只維持兩個月就鬧僵,程維建議把ofo賣給摩拜,戴威不能接受,即使那時ofo的訂單量只有摩拜的三分之一。
程維入局ofo,顯然不是為了拯救戴威,他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ofo的控制權。2017年冬天,程維派到ofo的三名核心管理人員讓戴威怒不可遏,一句「滴滴的人都給我離開ofo」後,滴滴系高管「集體休假」——他處理這場紛爭沒留絲毫餘地,基本算是撕破了臉。
這種畫面少見。至少在公開場合,戴威總帶一副黑框眼鏡,斯文模樣很有親和力,說話也慢條斯理得不像個90後——朱嘯虎第一次見他,覺得他沉穩得像30歲。這種印象得到ofo自家員工印證:戴威為人和善,對員工關心,「是個重情義的人」。當然,這也不妨礙拿完補償後給媒體報料。
程維對「戰爭」習以為常,滴滴併購優步中國時,他說過「打則驚天動力,合則恩愛到底」。戴威人生經驗沒這麼豐富,他負氣,打定主意不妥協,一定要攥緊ofo的控制權,擺出一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姿態。
ofo永遠不會放棄。 如果你們不想戰鬥到底,現在就可以離開公司。
程維把ofo視為囊中之物,篤定拖得越久價格越低。
在這種「金牛座的程維固執,很軸,處女座的戴威偏執,更軸」的較量中,王興頗有些「漁翁得利」的意思,迅速拿下摩拜,而此時朱嘯虎已心灰意冷。
到2018年5月,程維給戴威開出的價格僅為摩拜賣出時的一半。可直到如今,程維與戴威之間,依然僵局一場,6歲的滴滴未能一口吃下3歲的ofo,戴威在不斷傳出的「出局」謠言里做最後的困獸之鬥。
有人評價程維與戴威,一個好戰,一個卻喜愛《哈利波特》這本關於愛的少年文學,完全不在一個段位。而兩人之間這場對決,不過是一次短暫的蜜月和一場雙輸的戰爭罷了。
Part 5 資本無情
2018年3月4日, 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顯示,ofo系企業將旗下共享單車抵押給阿里系企業用於擔保融資,融資規模達17.66億元
高爾夫在國外是平民運動,在中國是富人遊戲,大家都昵稱「高球」。在汽車後備箱里藏一大包高球球杆,也是身份的象徵。當然,中國的高球場上沒能出老虎伍茲。被紀委查了很多老虎,倒是真的。
不知道戴威是何時開始喜歡打高球的,2017年的一天,他剛出球場,卻發現阿里投資部的人等在外面。
原來這年9月,戴威已經拿過了阿里的錢,卻跑去微信上線ofo小程序,這波騷操作,讓阿里那邊的投資人很怒。戴威在球場上需要靜心,可能就沒開手機,阿里打不通電話,乾脆專人從杭州飛到北京,球場外堵住了戴威,當面提出交涉,要求ofo立刻下線微信小程序端口,只保留支付寶作為流量入口。
戴威開始感覺到資本的寒意。
2013年8月,戴威大四,曾經到青海大通回族土族自治縣一個鎮上支教,當中學數學老師,除了感受「一天3塊錢伙食費每天拿馬鈴薯蘸鹽吃」的艱苦,還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冷。零下二十五度,晚上蓋三床被子,穿三雙襪子睡,沒有暖氣,屋裡比屋外還要冷,「長這麼大,從來沒這麼冷過」。
現在已成巨富的戴威,對資本和媒體,大概已經有了更深的理解。資本和媒體都一樣,願意錦上添花,卻不會雪中送碳,跟那年青海逼人的寒氣相比,也不見得暖和多少。
當年他只需要從鎮上騎一小時到縣城,再騎兩小時到西寧,就能花150塊吃上肉。如今,資本市場里的蛋糕,不是他肯努力就能吃得到的。況且,他並不願意遵守資本市場里的規則。
此時戴威跟程維的關係也鬧到了瀕臨決裂的地步,滴滴從ofo雙倍待遇挖人,有個ofo員工回憶,「我一抬頭,整個部門的工位都空了,太像商戰片。」而朱嘯虎想讓ofo摩拜合併的如意算盤落空,轉頭就以30億估值退出ofo,套現走人。
朱嘯虎此舉之後,創投圈圍繞「ofo模式是否有盈利能力」討論了近半個月,沒有結論。
友商挖人是一方面。另一面,ofo的主動裁員也從2017年年底啟動,分批次進行。公司此前的擴張勢頭一直不錯,內部氛圍也好,多數被裁員工離開時,似乎都籠罩在一片悲涼的情緒下。ofo是一家「沒有拖欠過員工薪資」的公司,到了枝頭作別各自飛的時候,也給了員工補償。只不過,隨着經營愈發困難,補償也越來越少。
媒體復盤ofo的短暫發展歷程,說戴威手握朱嘯虎、程維、馬雲這三張老A,卻把一手好牌打爛,或者說他「打了三個大佬的臉」。
到2017年底,共享單車競爭慘烈,各家賬上都是巨額歲虧,ofo和摩拜動用用戶60億押金填補缺口的傳聞不脛而走。胡瑋煒比戴威更早認清現實,2018年春天,美團收購摩拜的談判桌上,胡瑋煒投了贊成票,因為「資本助推你的,最後你都要還回去」。
戴威徹底失去與摩拜合併的機會。此後,ofo的負面新聞不斷,裁員、資金鏈斷裂、欠債、國際業務受阻、辦公室搬離理想國際大廈……戴威在「獨立戰鬥」的口號里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
去年別人問他,「你更在意事情本身能不能成功,還是誰把事情做成功?」戴威任性依舊:我本人把事情做成,比什麼都重要。
Part 6 雞毛滿地
道路邊堆積了大量疑似遭到破壞的OFO共享單車。這些共享單車幾乎都被噴漆,刮掉二維碼,車胎被放氣,車座被盜,車鏈子被拆下,車鎖被砸壞……很多車零件散落在地上
許多離開ofo的員工,不像正常換工作,倒像是情侶分手,哭聲震天,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抽離情緒。
這也是有原因的,有個ofo前員工說,當初加入共享單車,是覺得自己真的在做改變世界的事情,這個事情最終沒有做成,所以「感覺像失戀一樣」——它是你所相信的、所期望的、想要去宣揚的一種理想,最後發現一地雞毛。
這種樂觀情緒不光員工有。早兩年共享單車正火的時候,投資圈裡流傳一個商業計劃,認為共享單車是穩賺不賠的生意,到今天大家才發現此計劃違背了一切經濟學原理,排除競爭、高估客戶騎行次數、沒算停車費用、高估群眾素質所以低估了物損程度,還要違法把押金拿去理財。
理財也就算了,還要每年有穩定的百分之十收益。
中國銀保監會主席郭樹清說過,理財收益率超過百分之八就很危險,超過百分之十就要準備損失全部本金。
當然,現在用戶作為押金所有人確實有損失本金的危險,退款不易啊。
這種樂觀估計戴威應該是功不可沒,他給ofo算過一筆賬:
目前每輛車大概能帶來5-10元的收入。ofo單車的成本不到300元,若按照12個月報廢來算折舊的話,每天的折舊不到1元。每個運維人員大概負責300輛車,一天薪水100塊,平攤到每輛車上,一天的成本也不到1元。總體算下來,毛利大概在70-80%左右。
戴威是北大經濟學碩士,但是這個帳算的不清楚,他大概是被飛速上漲的用戶量給激動壞了。
確實啊,有一段時間ofo和摩拜打架,騎行幾乎是免費的,中國人喜歡免費的東西。現在醉心於腦科學研究的陳天橋曾經在2010年前後完成了中國互聯網史上最完整的文娛布局,但是他對視頻網站的免費模式就很不滿,在內部會議上說:跑大街上免費發大白饅頭,這誰不要啊,問題是能發多久?
戴威要是早聽到橋哥這個教誨就好了。比起摩拜,ofo成本不到300元,但正因為成本低,後期損壞率居高不下,路邊「十輛車有九輛是壞的」,上千萬輛小黃車成了ofo的陪葬品——曾幾何時,它們也被媒體標榜為「大街小巷裡一道風景」,但不久後便被迅速堆成一個個「單車墳場」。
根據媒體統計,ofo每月的2.5億元成本里,光是運維成本便佔到1.3億元。資金陷入困境,只能砍掉運維支出,惡性循環便由此形成。
之前有個投資人,按中國家庭單車保有量來估算共享單車市場容量。幸虧他估算錯了,不然中國城市所有道路都沒法走,全是無處安放的共享單車。
到2018年12月,武漢等多地媒體相繼曝出「ofo押金無法退還」問題。按照當時ofo的策略,用戶端APP上的「賬戶餘額」頁面已經沒有退款的選項。想要退款,必須打電話聯繫客服,並且等夠15個工作日後再次聯繫客服,才能獲得押金退還。天津一位ofo用戶說,他打了82個電話後才成功退款。
經營與輿論的壓力逼得戴威喘不過氣,後來「退款」選項重新出現,只不過按鈕變成了灰色,客服電話也再無法接通。ofo方面的回應是:只是為了挽留用戶,想退的話,那個按鈕還是可以點的。
其實把不希望用戶點擊的按鈕變成灰色是國內外設計慣例,用戶體驗是互聯網企業的生命,但碰到錢的問題,命也是可以不要的。
ofo此舉換來一片「不要臉」的罵聲。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地一臉壞笑給ofo出主意:開屏廣告賣不出去,你可以賣退款頁面廣告啊,一堆人等着呢。每次觀看退5毛,轉發退1塊,和廣告商分成,不到一個月就能起死回生。
Part 7 終
2016年11月17日,ofo共享單車在京召開城市戰略發佈會,宣布正式開啟城市服務,並啟動「城市大共享」計劃
時間拉回到2018年初,ofo年會上,戴威利落寸頭,一身正裝,鏡片後的小眼裡努力溢出笑意,在遍布的謠言里硬撐,背了一首金庸武俠小說里的《九陽真經》之心訣:
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 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 他自狠來他自惡,我自一口真氣足。
戴威你什麼意思,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