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大學國家金融研究院綠色金融發展研究中心主任馬駿
清華大學綠色金融發展研究中心主任、中國金融學會綠色金融專業委員會主任馬駿9月6日在由《財經》、《財經智庫》、北京資產管理協會主辦的「2020全球財富管理論壇」上表示，預計今年年底之前監管部門會出台要求所有上市公司進行強制性環境信息披露的規定。
馬駿認為中國現在已經形成了綠色金融的五大支柱：一是各主要金融領域都有綠色標準；二是已有一套初步的激勵機制；三是有了對環境信息的披露要求；四是已經形成比較完整的產品體系；五是地方創新的開展。
但談到ESG投資問題，馬駿分析ESG在中國還是比較新的概念，我們要學習國際先進的做法。從國際比較來看，歐洲機構投資者所管理的資產30%已經符合ESG原則，然而中國可能只在1%-2%，我國的許多機構投資者還沒有充分意識到ESG的重要性。
以下是發言實錄：
感謝《財經》雜誌和北京資管協會的邀請，讓我有機會跟大家一起探討關於綠色金融的話題。我想簡單講兩個方面：第一個，綠色金融在國際、國內最新的一些進展；第二個，跟這次論壇很相關的ESG投資這個主題，包括怎麼採用ESG的理念、方法、工具，讓投資能夠做到既體現社會責任、又有好的財務回報。
關於綠色金融，現在已經是一個主流話題。我們已經有一個的體系，形成了綠色金融的五大支柱：
1、標準。現在在貸款領域我們有綠色信貸的標準，項目領域有綠色項目的標準，債券領域有綠色債券的標準。中國在綠色金融標準領域是走國際前列的。
2、有了一套初步的激勵機制。從中央到地方都拿出一些政策讓綠色金融的投資可以比原來回報率更加高一點。比如說人民銀行2017年已經推出了綠色再貸款，對銀行來講如果你手裡有綠色信貸作為資產的話，你到人民銀行可以借到比較便宜的錢。地方也推出了很多綠色的激勵機制，像2017年國務院批准的五個試點省份和八個試點城市，他們分別都推出了地方性的貼息、擔保等等這樣的激勵機制。舉一個湖州的例子，他們是只有200萬人的城市，財政就拿出了10個億的錢，每年拿來支持綠色金融，主要是貼息、擔保這樣的機制。有些地方還不是試點地區，他們貼息擔保的力度都挺強的。
3、綠色金融的披露要求。這個非常重要，綠色項目除了要跟投資者報告財務信息以外，還必須要報告他的環境效益。你做了綠色項目，就要報告能夠減二氧化碳、二氧化硫、污水、固廢等等環境效益，要報出來減了多少噸，如果不報這些東西就不能叫綠色項目。這些披露過去是自願性的，現在慢慢變成了強制性的了。2017年環保部曾經出了規定，要求重點排污單位必須要強制性的披露。我預計今年年底之前我們的監管部門會出台要求所有的上市公司和發債企業進行強制性環境信息披露的規定。我想在座的可能也有來自上市公司和發債企業的，你們要注意這個動向，因為披露還不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環境信息披露需要整合公司各個部門的資源，有的時候還要計算，需要做能力建設。
還有一個動向，就是有些地方在披露方面走在了前列。深圳最近發了一個《綠色金融條例》（徵求意見稿），當中首次提出要對當地的金融機構實行強制性的環境信息披露，即在當地的銀行、資管等等都要披露環境信息披露。比如說你作為一個資管公司，就要披露所持有的資產的環境信息。
舉個國外的例子，英國有一家綠色做的很好的資管機構，它就開始披露了所持有的股票和債券的碳足跡。他們把所持有資產所產生的排碳量算出來，除以銷售額，這個比例就是碳足跡。而且要顯示這個碳足跡逐步下降，去年這麼高、今年這麼低，這就是環境信息披露的一個案例。
4、產品體系。綠色金融產品必須要有一個體系。因為綠色經濟活動的多樣性，所需求的各種融資的特點是不一樣的。有的企業需要短期融資，有的企業需要中長期融資，有的企業需要風險投資，有的企業需要跟綠色和環境相關的風險管理的工具，像保險產品。所以我們必須要有綠色信貸、綠色債券、綠色基金、綠色保險等等一系列的綠色產品和工具，來支持綠色經濟的發展。目前我國現在已經形成了比較完整的體系，到去年我國21家大型銀行已經有了10.6萬億的綠色信貸餘額，如果把中小銀行加上去，我估計到十三四萬億。債券領域當中我們雖然是2016年才啟動了中國的綠色債券市場，比歐洲晚了10年，當是我們當年一越成為全球最大的綠債市場，2019年又是全球最大的綠債市場，最近幾年都在國際的前列。其他領域也都有很多進展，包括根據基金業協會的統計，現在國內已經有了700多隻綠色基金，另外在像綠色ABS等方面都有不少創新。
5、地方創新。中國各個地方的資源稟賦、環境條件不同，他們需要有不同特色的綠色金融的創新。2017年國務院批了5省、8市的綠色金改試驗區，去年批了蘭州，現在在審批一些新的綠色金改的試驗區。不同地方正在不斷的創造各種各樣的發展模式和經驗。像剛剛講的湖州，不光從財政支持這個角度有所創新，還有一個重要的創新就是搞了一套數字化的金融和綠色項目的對接平台，叫綠貸通。當地30多家銀行綠色信貸全部放進這個平台，當地所有符合條件的綠色項目全部放進平台，直接把項目和資金進行對接，這樣就大大減少了融資的搜尋成本。這個平台在一年多的時間內就配對了1000多億的綠色資金給到綠色企業。
簡單說幾句國際上一些最新的動向。一個值得注意的情況就是國際社會現在非常強調綠色復蘇。大家知道疫情之後全世界的主要經濟體都推出了規模非常大的財政金融刺激政策，據有些專家的估算，可能有10萬億美元以上的財政刺激力度。如果10萬億當中相當一部分用於投資的話，加上配套金融資源，這是非常大的一筆錢。這筆錢用到綠色項目還是不綠的項目？如果用到不綠的項目、污染的項目、高碳的項目，就會導致新一輪的「先污染、後治理」這樣的問題，也可能會導致碳排放再次的上升，從而為未來的修復和治理造成很大的成本。這是為什麼國際社會特彆強調在新一輪復蘇當中，尤其是利用政府資源來刺激經濟的過程中要保證這些刺激是綠色的、而不是棕色的，而且要保證這些新的刺激項目在應對氣候變化當中發揮積極正面的作用，而不是排放更多的碳。關於這個問題，中國也正在給予高度的關注。我們綠金委也在組織一些專家研討，如何積極響應全球國際社會發起的綠色復蘇的倡議。
國際綠色金融合作領域當中，中國發揮了非常重要的推動作用。比如說2017年，由中國和另外7個國家一起發起的央行綠色金融網絡，現在已經迅速發展成為包括60多家央行和監管機構的國際平台，來共同探討用貨幣政策和其他監管政策來推動綠色金融的方法。這個平台成立了好幾個工作組，我有幸擔任了第一工作組的主席。第一工作組在今年9月10日將推出兩份重要的文件，都是跟環境風險分析相關的，一個文件是《環境風險分析概述》，這是NGFF或者央行綠色金融網絡官方的觀點，另外一份文件是《環境風險分析方法集》，囊括了全球幾十家機構，包括銀行、保險、資管正在使用的環境風險分析的一些方法。
這些方法用來幹什麼？給大家舉一個例子，就是我們清華綠色金融中心用類似的方法用做的對煤電項目貸款未來可能帶來金融風險的估算。用的這種風險分析的模型，得出的結論是，當前煤電貸款的違約概率是3%，10年以後違約概率可能會上升到20%以上。什麼原因呢？原因之一是，新能源風光電的成本會繼續大幅降低，因此煤電到時候要被迫大幅度降價，利潤也會大幅度下降甚至到虧損，從而給銀行帶來很大的金融風險。這樣的分析方法是央行綠色金融網絡正在積極推廣的。
最後，我想說幾句今天大會關注的ESG投資問題。E是環境S是社會G是治理，這在國際上已經是非常主流的話題了。聯合國旗下責任投資原則，現在已經有2000家機構會員，這些會員管理的資產達到了百萬億的美元，他們都是承諾用ESG的原則進行投資。但是中國參與還是比較少的。我剛才講綠色金融在中國的成就，但是沒有提到ESG，就因為ESG在中國還是比較新的概念，還沒有普及。我們要學習國際先進的做法。
從國際比較來看，據說歐洲的機構投資者所管理的資產的30%已經是符合ESG的原則了。在中國沒有的官方統計，有一部分人講是1%-2%，我們的多數機構投資者，包括許多基金管理公司、保險資管、養老金等等還沒有充分意識到ESG的重要性。
如何推動ESG的原則和方法落地呢？我認為，應該從以下幾角度去推動：
1、監管層應該提出明確的要求。中國的機構還是聽監管局，監管要發話。我們監管部門目前已經有一些關於鼓勵綠色和ESG投資的原則性的要求，但是還需要更加細化。應該更加明確的要求我們管理資產的這些機構投資者要遵循ESG的原則，運用ESG的方法來進行投資決策，增加ESG投資的透明度。
2、機構自身要關注這個問題，包括對社會和環境氣候的影響，也要關注這個問題對你自身未來盈利的影響。ESG投資有外部性，可以改善外部環境變化，同時也能夠改善你的投資的績效。有數據表明用ESG選擇投資標的，長期來看投資回報率比那些不用ESG原則的投資效果更好。我們清華綠色金融中心用ESG的方法做了指數和回測，發現ESG指數可以在6年當中年均跑贏大盤6個百分點，但很多資管機構還沒有完全領會理解這個好處。
3、要強化在ESG的數據和方法方面的研發。ESG投資的重要基礎是數據。你要對所投資標的環境、社會和治理的表現有足夠的數據進行評判，數據要充分，數據的質量要好。這個問題還沒有完全解決，國際上的一些大的機構已經整合了全球上市公司的ESG數據，但是中國數據還是在建立過程當中，還不夠完善，需要各方包括研究機構和第三方機構一起來努力。
4、資管機構投資者要對ESG進行前瞻性分析。剛才講的ESG數據多少都是過去時，包括這家企業是不是排放超標了，這家企業是不是體現社會責任，有沒有關聯交易等等。對投資者來講，他們更關心的事是前瞻性、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就是我剛才講的環境風險分析方法，它可以幫助你預測由於環境和氣候關係如何影響你的投資，投資標的估值是上升還是下降。一些模型已經顯示，如果你投資了高碳排放的企業，未來其估值可能會下降到30%、50%。
5、強化資管機構的環境信息披露。作為資產管理公司，你披露了你所投資組合的環境信息，就可以倒逼企業的信息披露。你是資產管理公司，你是他的股東，你告訴企業必須要提升披露水平，他就會聽。因為股東告訴我要做這件事情，要不然股東不投我了。披露什麼呢？可以包括碳、氧化硫硫、氮氧化物、COD等排放， 也可以包括能耗、水耗，以及一些相關的定性的內容。除此之外還可以披露金融機構自身的環境業績。作為銀行、資產管理公司，你所在的大樓耗電量有沒有降下來，你的員工用車的數量頻率有沒有降低，這些都是從一個小的角度體現這家機構有沒有環境和ESG的理念。
最後一點需要宣傳推廣。我們很多資管機構還沒有接受ESG的理念，他有這樣的借口：我錢是散戶的錢，散戶沒讓我干這個事兒，他們讓我們關注短期操作不關注中長期的，所以我們沒有辦法。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教育散戶，讓他們都關心綠色發展和應對氣候的變化，其實這些問題與個人中長期利益都是息息相關的。大家想想，如果我們投資都到污染性的項目中去，空氣、水、土壤污染會很嚴重、食品污染很嚴重。如果大家投資投排放很高的行業，氣候會變暖，海平面會上升，許多沿海地區會被淹沒。每個個人最後都會受害。
通過宣傳教育，可以培育一批有情懷的散戶投資者，讓他們支持金融機構把更能多的資金投入到更加綠色更加負責任的產業、企業和項目當中去。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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