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Jayson胡純亮
來源 | 簡書 – Jayson胡純亮
前幾天的晚上看到一篇挺好的文章,講08年那場金融危機,我也想記錄一下我經歷的那場金融危機。
05年,我MBA畢業,剪掉長發,加入了一家G開頭的投行,在墨爾本,不是當時人人羨慕的IBD, 而是AM.
在MBA之前,我是一名軟件工程師,就像所有的碼農一樣,我不喜歡別人叫我程序員,所以一直叫自己是軟件工程師。我很擅長編程,也很喜歡,而且當時澳洲很缺碼農,我還沒畢業就憑着自己的J2SE證書找到了一份薪水還不錯的工作,每天穿着褲衩拖鞋上下班。我很喜歡自己做的事情,不過,當我看到公司的老工程師們的生活狀態,我告訴我自己,我不能一輩子做這個。
我一直都認為選擇一種職業,就是選擇了一種生活方式,你選擇了工程師,就是過工程師的生活,選擇了做演員,就是過演員的生活,選擇投行就是投行的生活。我喜歡工程師的工作,但是我不喜歡工程師的生活方式,他們很聰明,每個人都智商超群,公司里有兩個都是京都大學的數學博士(我忘了說我加入了一家日本公司,這個公司也很好玩,有空再專門寫一下這家公司),但是我覺得他們的生活糟糕透頂。所以我選擇MBA去做一個改變。
當時的MBA就像一個工廠,無論你之前是做什麼行業的,讀完MBA所有人都想擠進兩個行業,投資銀行和管理諮詢。
我本來是Enroll了兩個Master degree, MBA和Master of Finance.
05年,我給自己在投行找到了一份實習的工作,後來公司在澳洲的總部,墨爾本,有一個opening, 當地的GM推薦我去面試,面了兩輪,大家都對我IT背景很感興趣,於是我拿到了一份Analyst的offer,我很快結束了MBA,然後drop off了Master of Finance, 工作可比degree重要多了。(我一直都覺得drop off很酷,但是一直沒敢,直到secure了我的工作,才實現了我drop off的夢想)
儘管是Analyst,但是因為不是GraduateProgram,所以我沒去紐約培訓過,事實上,到寫文章這天,我也沒去過紐約。儘管我聽過無數人說培訓是多麼多麼好玩,我也沒去香港培訓。
澳洲好像也不是strictly follow美國那套Graduate program,先Analyst 2-3年,然後MBA變Associate,然後再3年VP這樣。所以即使我是MBA,我也只是Analyst, entry level.其實我並不是特別care,我更care是我可以get my foot in the door, 這可能才是更重要的。
時間回到05年,我搬到了墨爾本,澳洲天氣最差的城市,被澳洲人稱為澳洲的英國。我還記得當時去書店買地圖的時候,賣地圖的人問我說,去墨爾本玩啊,我說不,I am moving to Melbourne.她很吃驚的說,You are moving to Melbourne?Nobody moves to Melbourne.
05-07年,我過的並不開心,我總結了一下,主要原因如下:
1.我不喜歡我的工作。
2.我不喜歡我的老闆。
3.我獨自一人。
4.墨爾本的天氣實在太糟糕了。
一個一個說,首先工作,大家都知道在IBD工作就是打雜,但是在AM工作更是打雜中的打雜。我每天就是跟着我們的基金經理跟各種賣方開會,開完會整理會議紀要,然後把給我們的精美製作的紙質ppt整理到一個巨大的文件夾里。還有就是從各種數據來源更新我們龐大的Excel數據庫,然後生成各種圖表並且更新我們Word的報告。當時所有報告都還是手動生成的,這對於我來說簡直就是回到了原始社會。於是我開始心不在焉的更新各種報告。這也是我噩夢的開始。GS對於報告的Attention to detail是令人吃驚的。你會發現你交上去的報告會有人告訴你哪個font少了0.5個size,這個圖表應該是0.8而不是0.9.而attention to detail是我最不擅長的。於是我的老闆,一個40多歲的重目測90公斤以上的非常Aggressive的女人就開始咆哮。她罵我的聲音幾乎整個Floor(我們整層都是開放式的)都能聽到。我就默默的對着電腦擦眼淚。我不喜歡她,我認為我的工作任何一個高中生都可以勝任,都是一些編輯的工作,我喜歡挑戰,喜歡解決問題,而不是編輯文件。
儘管如此,我還是用我的IT的技能做了很多improve efficiency的事情,所有的數據可以自動更新,報告的數據和圖表也可以自動連接到Excel實現自動更新,整理報告的時間大大縮短。包括做了一個模型去模擬過去20年不同資產組合配置可能產生不同的回報和風險。這個模型當時被我們的Sales廣泛使用。(後來我的創業項目對標美國的Wealth front的算法其實就是我當時做的模型的延伸,這是後話了)儘管如此,我老闆還是想幹掉我。後來我就轉崗了。
我的新老闆長的很像灌籃高手裏面的安西教練。Tom美國人,當時大概50多歲,非常老派banker的作風,人很nice, 一點也不aggressive. 頭髮梳的鋥亮,經常穿一個背帶褲。
儘管我跟Tom共事時間不是特別長,但是我還是學到了很多東西,比如他經常說It’s better to be lucky than smart. 而且經常說他在牛市裡under perform從來沒被炒過,但是熊市裡out perform卻被炒的故事。
直到07年的某一天(具體時間我真記不住了),早上來公司,Tom跟我說,S&P down grade了CDO, 昨晚美國股市大跌。
從那天開始,整個金融危機正式開始,離08年大爆發還有近1年的時間,然而無論是在金融領域裏面工作的大部分人,或者是普通民眾,還在歌舞昇平。
那天早上的會議很難忘。
我記得Tom簡單說了一下昨天的大跌,然後建議大家觀望幾天,然後看是否是一個加倉的好機會。他大概是我們那邊年級最大的一名同事,又是美國人,又在華爾街混了20-30年,所以大家都很尊重他。然後就各自去找客戶聊天去了。
我們每天早上都要開早會,基本就是講一下隔夜美國市場,有什麼新產品,以及一些產品培訓。牛市已經持續了3年了。指數各種創新高,各種產品表現也都很不錯。在牛市的時候,產品都很好賣,所以其實也沒什麼人認真研究產品,以至於我們賣的最好的幾個產品,其實我們自己都不太清楚裏面到底是什麼,天知道這些銷售是怎麼賣出去的,我們都不懂,客戶怎麼會懂。我們賣的比較好的一類產品其實就是CDO Fund,我記得該Fund的基金經理來培訓的時候,我也參加了,大部分內容枯燥無味,什麼Trench(分層), Insurance(保險), 各種圖表,各種術語,我只記得有人問了一個問題,這個產品最大的風險是什麼?基金經理回答,全球大規模失業。然後停頓了一下說,Which is not likely to happen.(不太可能發生)。然後哄堂大笑。
實話實說,CDO, CMO, 這些產品,我其實是後來才知道具體怎麼回事。儘管當時我認為我知道。我相信金融危機之後,大家對這些產品也都有所了解。便於大家理解後面的故事,我還是簡單的解釋一下。
先從CMO開始。Collateralized Mortgage Obligation,擔保抵押憑證。這是什麼鬼。Lucy是一個餐廳服務生,收入不高,她原本買不起房子,但是她想買房子,怎麼辦。她去銀行,但是因為認為她收入太低,而且不穩定,不想貸款給她,於是她找到金融機構,金融機構說可以啊,不過你的利率要上浮30%。Lucy說沒問題,反正房子一直漲,我又有工作,我想住大房子。於是金融機構就有了一堆Lucy, Mary, Sunny和Ivory這些不是很優質客戶的貸款(sub-prime)。不得不說,老美還是很含蓄的,Prime我們知道是優質的意思,然後給了這些垃圾客戶一個分類,sub-prime.就是沒那麼優質的客戶。Ok,現在我們有了一堆不是那麼優質客戶的貸款,那麼我們把這些貸款打包。這樣,從外部來看,我們就有了一個資產包。資產包有現金流。
一個企業也有現金流,企業的融資方式有很多,有seniordebt(債券),有mezzanine(夾層), 有Equity(股權),同時有S&P, Moody這種給企業債評級的機構。那同時擁有穩定現金流的資產包也可以分成(Trench)啊。於是我們聰明的金融工程師們,按照企業的融資方式,把資產包分成債券,夾層,股權等多層。然後再找個評級機構評個級,然後找個保險公司上個保險,tada!然後再把這些不同等級的Trench賣給不同需求的機構。
同樣的CDO的基金就不僅僅包括房產抵押貸款,有可能是企業債,或者其他類型的債權集合。
當然以上所有知識都是在我親眼看着自己重倉的一隻CDO基金在幾天內凈值被干成0之後才知道的。這隻基金背後的資產沒有問題,是流動性殺死了他。
這隻基金叫Basis Capital.已經運作了15年了,每年的回報大概是15%,然後年化波動率(Volatility)是2%。是的,你沒看錯,2%。如果你去看這隻基金的凈值曲線,幾乎是一條斜着向上的直線。這隻基金主要投資企業債CDO的Equity層。之前跟基金經理聊過,其實他是不看好CMO的,因為他知道裏面大部分都是坑。但是他投的都是企業債的CDO,這些企業債,其實在金融危機的時候也是沒有問題的,那這隻基金是怎麼死掉的呢?很簡單,當大家開始selloff CMO的時候,同時大家也會出售CXO,所有交易都是OTC的,所以當所有人都在賣的時候,凈值掉的很快,基金持有者看到凈值掉了,又開始贖回,那基金經理不得不賣,賣,沒人接盤,凈值繼續掉,基金持有者繼續贖回。所以幾天內,一隻跑了15年的基金,就這麼被流動性乾死了。15年一刀切配資,也是同樣的情況,流動性被吸幹了。
我們還有一個旗艦產品,叫Global Alpha,是一隻多策略的量化基金,裏面模型是30多位數學家鼓搗出來的,基本上就是黑盒,你也不知道是怎麼算出來的,告訴你你也不會懂,反正就是賺錢就對了。之前幾年給客戶賺了不少錢,不過金融危機剛剛開始的時候,一個月跌了30%。然後就看見美國的VP經常到我們這邊被客戶罵。
07年下半年,金融市場已經開始大亂,世界還是平靜的運轉。
由於換了老闆,我也很少被罵,反而很多工作受到鼓勵,我也自己做了很多非常非常基礎的量化分析,比如好的治理結構的公司是否會跑贏大盤?或者有良好價值觀的基金是否會跑贏大盤?
因為我們有一些學校的基金會,或者教會的基金會。他們對投資公司的要求會有不同的篩選,比如他們不會投黃賭毒軍火。但是,是否這種價值觀良好的基金會跑贏呢?恰恰相反,美國有一個SIN的ETF,只投黃賭毒軍火等,遠遠跑贏大盤。
到了07年,我也開始有一些朋友,主要都是通過工作認識的。本地人,ABC。大家偶爾會一起出去玩吃飯什麼的。不過由於文化的不同大家還是沒法走的特別近。普通溝通交流聊天啥的都沒問題,但是一旦開始深入了涉及體育,歷史等等,我就插不上話了。而且老外很多習慣其實我一直都是受不了的,比如每次下班約喝酒,老外是不吃飯的,就幾瓶啤酒一碟花生米可以站一晚上。每次混到10點多我都餓的肚子叫。澳洲人繼承了英國人的傳統,平時的正經的二五八萬似的,喝了酒都是神經病。我不喝酒,但我很愛看大家喝完酒的樣子。回國之後也是,每次酒局都是我送大家回家。
在各大投行裏面,墨爾本的亞裔並不是特別多。後來我認識了Ben,一個很小去澳洲的香港人,我們經常約下班之後去Little Bourke小巷子裏面的上海麵館吃飯,然後去網吧打遊戲,就因為這個,Ben還在網吧丟過一台公司的筆記本電腦,後來差點被開除。
還有Winter和Muller, Winter經常開着她那白色的Falcon帶我去Dandenong吃新疆大盤雞。後來Muller從阿德萊德搬到墨爾本,我們經常在South bank吃難吃的自助火鍋。
後來墨爾本的生活其實也沒那麼糟糕,我很快在South bank找到了和一個香港大嬸合租的公寓,每天坐Tram門到門,每天下班之後,都去Crown的Poker Room,玩到晚上11點。那個時候Poker Room剛開,為了吸引人去,有2塊錢的漢堡薯條可以吃。再後來,我搬到City,每天可以走路上下班。跟我同Apartment住着我們公司能源行業的分析師,他應該是澳洲排名前三的分析師,每周周末偶爾還會看到他拎着小籃子去City的Coles買菜。
儘管如此,07年,我還是一心想要回國。
我沒有那麼大的遠見可以預見到後來金融危機的影響。只是覺得澳洲的生活太可以預測(toopre dictable). 我知道我可以繼續考我的CFA,然後繼續往上爬,等我40歲的時候住在一個大house裏面,娶妻,生2-3個孩子,可能還養一條狗。說不定在Noosa還能混上一套HolidayHouse.對於一個20多歲的年輕人來說,這太恐怖了。人生應該是很多可能性的,應該是跌宕起伏的,你會在哪,遇見誰,做什麼樣的工作。如果人生是一場遊戲,如果你從一開始就知道遊戲的結尾,你將經歷哪些關卡,那遊戲的樂趣也就蕩然無存。所以為了尋找更多種可能,我開始尋找回國的機會。那是07年下半年的事。
站在08年往回看,我以為我奇蹟般的躲過了金融危機,但是其實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我也沒有想到,我以為的起起落落其實是落落落落。
記憶並不可靠。
如果你開始儘力回想起從前的一些人或者事,你會模糊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有哪些是真實發生的,哪些又是自己虛構的。
比如,我從墨爾本離開的時候,寄過一包很重要的東西回國,裏面有我父親送給我的雷達表,一本聖經,還有一些其他很重要的東西。可惜那個箱子寄丟了,我也記不起裏面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其實,任何物質的東西都沒那麼重要,因為如果真的很重要,我怎麼會不記得?沒了也就沒了。對我生活沒有任何影響。
昨晚,2018年10月10日,我36歲的生日,美股大跌3%,今天,A股跌去5%,亞太股市鬼哭狼嚎。又一場金融危機席捲而來。
我們面對未來,總是覺得充滿了不確定性,解讀過去,一切又那麼的理所當然。甚至我們在看關於10年前那場金融危機的時候,會覺得以前的人那麼的無知,這不理所當然的事情么?市場已經這麼瘋狂了,肯定會跌啊!後視鏡里,一切都是靜態的,都是不可改變的,一切證據都證明了那個結局。那麼未來呢?
我回國找工作的道路並不順利。那時候,大家普遍認為,海龜最好的結局有兩個。一個就是去香港,找一個空位置,然後transfer過去。還有就是到大陸做Expat.當時Expat可以保留國外的package,真正實現賺國外的錢,在國內花。我不想去香港,我不喜歡香港。倒不是普遍大家說的香港一部分小市民對大陸人的歧視之類的,每個地方都有歧視,我在澳洲也被歧視過很多次,當然最多歧視的來源還是來自於同胞。每次去香港都覺得壓抑,無比的壓抑,可能是空間?可能是人太多?我不知道。所以我的List裏面沒有香港。
那選擇就非常的少了。
有一個base在新加坡的華人基金經理到我們這路演,我也跟他聊了一下,哥們應該30出頭,Trader出身後來專做基金經理,滿頭白髮,是純白的白髮。我當時覺得還挺酷的。
當時我服務的投行在國內剛剛成立了本地的合資公司。業務還不是特別的多。不過我還是找到了一個在上海的小團隊,是做QFII基金的。貌似只有幾個人。我跟裏面一個MD聊得還不錯。她是德國人,醫生背景出身,後來轉做投資,後來可能覺得中國好玩,就轉到中國這邊cover醫療的行業,她跟我聊完,讓我跟另外一個基金經理聊一下,那個姐姐應該40多,馬來西亞人,原來在中信做基金經理,後來跳過來的。跟她聊得很糟,因為根本沒問我太多技術問題,更多是我父母做什麼的,我同學父母做什麼的,認不認識什麼上市公司老闆的孩子之類的。後來就沒下文了。
後來碰了幾次壁之後,感覺內部Transfer無望,那就找外部機會吧。
有一些朋友對我的這個決定很吃驚,其實從結果上來說,我也懷疑自己當初這個決定是否正確。因為畢竟我當時在服務一家全球頂級投行,內部機會非常的多,從back office一直做到MD的也大有人在。我們澳洲的CEO就是最早的學徒工,沒有什麼學歷,幫人家貼郵票出身,一直做到澳洲的CEO.
同時,國內形勢一片大好,GDP蹭蹭漲,到處都是機會,年輕人的天下,外企當時還很吃香,海龜還有優勢,在國內,30多歲就可以當上基金經理,在國外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10年之後的今天,天翻地覆。
最後,我找到了一份美國房地產公司在上海的工作。薪酬嗎,比expat要差很多,這麼junior的工作也不需要expat,不過比localpay還是好一些。大概是我當時澳洲薪酬的一半不到,我欣然接受。
關於pay, 從IT到投行,從墨爾本到上海,經歷了兩次大幅減薪。到不是因為家裡有礦。年輕人,沒見過錢,其實還是很看重薪酬的,不過我到目前還清楚的記得,當時我讀完MBA之後,面臨是要繼續做IT, 可以做一個小項目經理,還是去投行做一個最最初級的Analyst. 我做intern的一個大姐跟我說,你現在賺多少錢根本不重要,眼光放遠一點,重要的是你10年之後賺多少錢。
我一直都記得這句話,每次做重大決定都很簡單,看遠點,別看眼前。
我當時算這麼個賬,做IT, 起薪很高,升的也快,不過很快就到頂了,做到CTO大概也就是最多20萬澳幣左右。投行,儘管起點低,相當於從0開始,但是未來的可能性更多。所以我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回國做選擇其實也是一樣的邏輯。更多可能性,那從哪開始就沒那麼重要了。
2007年11月,我告別生活了8年的澳大利亞,回到祖國的懷抱。祖國形勢一片大好,歌舞昇平,中資還不是大宗地產的主流買家,主要還是外資和港資。
我開始了沒日沒夜的工作,每日平均11點下班,最早也要9點下班。白天工作,晚上跟紐約總部開會。
上海機會很多,房地產又發展的很好,各種外資牛鬼蛇神都在往這跑,每周都有獵頭打電話給我,作為一個不甘寂寞,不作死就難受的小夥子,在回國工作幾個月內就選擇了跳槽。這讓我們老大非常不爽。幾個月前在北京某餐廳看到這家公司中國區的老大,40多歲頭髮全白。
在這家公司工作短短几個月,也有幸參與了當年上海地王的招拍掛過程。還經歷了汶川地震,還有直屬上司意外身亡,具體內容在另外一篇文章裏面有寫。
我的工作地點從恆隆廣場1期搬到2期。
儘管我相對比較喜歡我的新工作,但是這份工作也僅持續了幾個月的時間。
第二份工的直屬老闆是老外,我和另外一個北京出生的美國女孩分別負責不同的項目。老闆很放權,很多的項目細節都是我們在跟蹤。你可以想像一個26歲年輕人跟政府開發商談幾億人民幣項目的幼稚和可笑。但是當時我很enjoy. 我們做的還可以。我還記得我全程安排我們美國的partner, 一個專門做航空地產的公司的CEO和兩個VP到中國的全部行程。帶他們見政府的人,開發商的人,機場的人。他們很impress.
好景不長,股票市場持續下跌傳導到各個資產類別。我們是基金,我們的錢來自於政府基金,養老金,還有一些家族信託。我們出資人開始縮緊,一些談好的項目,甚至已經簽了合同的項目都被停掉了。每周的晨會,我記得亞太區的老大說去歐洲溜達一圈,說歐洲的共識是,這次可能會比上次大蕭條更嚴重。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寒冷。
亞太區,新加坡總部開始有人被裁員。後來香港也開始有人被裁。
我們都很緊張,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已經是08年接近年底了,老大去開會,回來說上海和香港不會再繼續裁員了。我們很開心。因為上海本來也沒幾個人,一共10個不到。2個人負責商業地產,我們3個人負責工業地產,還有3個負責開發。
09年春節前3天,一個正常得再不正常得早晨,我看見香港和亞太區的老大進來,然後他們找我到會議室。我一邊走還一邊想,這個公司還挺有意思,年底發個獎金還是老大們來談,不是直屬上司。我進去了,看見兩個老大臉色很難看,我就知道應該沒好事。
我坐下來,他說,你被裁員了。
然後我的頭就開始轉起來,我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是我其實不太記得他後面在說什麼。我問,我的直屬上司呢?他也被裁了。我的頭更暈了。
後來又說了一些什麼很抱歉,會幫助你的話。最後說的是,請你回到辦公室,整理你的物品,不要碰電腦,現在需要離開。我回到辦公室,拿了我的包,然後跟我的同事們輕聲說,再見。然後就離開了辦公室。大家表情很疑惑,應該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
我的心臟一直撲通撲通的跳,我坐電梯下樓,外面還下着雨,我不知道我應該幹嘛,我應該去哪,這個時候應該是早會時間。我打了電話給上司,他說我在巨鹿路的一個咖啡店,你過來吧。我放下電話,想叫車過去。突然想到,我沒有工作了,未來不知道多久都不會有收入了,還是坐公交車過去吧。
當天下着小雨,我到了咖啡店。他相對來說平靜一些,他說很抱歉,他也是早上才知道這個消息的,他希望他可以親自跟我說。後來我們出來,打着傘,他說,未來你會記住今天,其實一切都沒那麼糟。
或許現在我可以很平靜的講述當時發生的一切,但是當時對我的影響是巨大的,這個事情改變了我很多對已有事情的看法。以及未來的選擇。
我已經忘記那個春節是怎麼過的了,春節過後,閑着也是閑着,我又開始幫老闆做一些事情。
他的情況其實比我要慘的多,澳洲有5-6套房子還貸。國內公司幫他在法租界租的別墅,2個孩子,一個前模特,不工作的老婆,家裡2個保姆,1個司機。我看着他慢慢把大家一一辭掉,然後把老婆孩送回澳洲。我們那個時候四處融資,他說我們自己找錢干一個基金,然後等再過幾年,這些外資全部都會回來,我們賣給他們,我們就可以退休了。我將信將疑。不過反正也沒有什麼事情做,就繼續跟着他到處跑。可惜後來我們也沒找到錢,他回了澳洲,我也在家蹲了一年,看了一年的連續劇。
如果我們當年融到錢,可以持續開發購買工業物業,然後能堅持到今天賣掉。確實可以退休了。可惜我們沒有。
很多年後,我去悉尼,在他PointPiper,可以看到悉尼大橋的意大利式別墅里還會聊起這件事。
他後來回到澳洲,繼續做了工業地產基金,最近幾年開始有起色,業務覆蓋整個亞洲,開始幫GIC,CPPIB管理資產。50多歲了,還是滿世界飛,我敬佩他的堅持和努力。
在家蹲了一年之後,我也重返職場。然後在12年機緣巧合開始創業,走上了另外一條起起落落的不歸路。
記憶並不可靠。我很開心可以看到那篇寫金融危機的文章,然後自己開始寫下自己的小故事。在回憶的過程當中,很多確定發生過的事情開始變得是是而非,開始懷疑很多事情是否真實的發生過,還是自己記憶的錯誤。我相信如果再過10年來回想起當時很多發生的事情,錯誤率會更高。然而錯也罷,對也罷,真實發生也罷,夢一場也罷,一切也都沒那麼重要。過去無法改變,過去更無法改變未來。
人們經常說,History repeats itself,歷史經常重演。或許今天,我們正坐在驚濤海嘯來臨的前夜,準備好自己,來接受另一次史詩級的金融危機。
自己的經歷能夠被後人寫進歷史,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買定離手。
本文來源於簡書,作者Jayson胡純亮,轉載聯繫授權,歡迎在文章底部留言。
版權聲明:所有瑞恩資本Ryanben Capital的原創文章,轉載須聯繫授權,並在文首/文末註明來源、作者、微信ID,否則瑞恩資本Ryanben Capital將向其追究法律責任。部分文章推送時未能與原作者或公眾號平台取得聯繫。若涉及版權問題,敬請原作者聯繫我們。